旧爱新欢<拾陆>
[枫下的秋千，盛夏的暗恋，我们说过要永远在对方身边。]
拾陆
关于重庆的记忆，宋云栖在18岁时中断。之后，回到所谓的家乡，像一滴水汇入汹涌的大海，然后被洋流裹挟着向前奔去。时隔9年重新回来，居然没有半份生疏感，反而像在外漂泊许久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
两人飞机落地的时候已是半夜，坐在出租车里，放眼望去是静谧的夜色和斑驳的霓虹，将这座山城映照得如梦似幻。
到达酒店后，秦恺开了窗透透气。
宋云栖蹲在地上，将他和秦恺的睡衣睡裤从行李箱里找出来放在床上。
等宋云栖忙完，秦恺便走过去将宋云栖抱起来，问他：“累不累？”
宋云栖笑着摇摇头。
“虽然不累，可是还是感觉风尘仆仆的，我去洗个澡。”
“我也要去。”
宋云栖白了秦恺一眼：“别闹。”
秦恺就哈哈大笑地躺在床上，目送着宋云栖拿着睡衣走到卫生间，关上门。
趁宋云栖洗澡的工夫，秦恺拿出手机看看新闻刷刷微博，自娱自乐。
宋云栖洗澡向来时间长，这个秦恺早有体会。
还记得18岁时，两人周末会偷偷摸摸找个小旅馆，开个房一起探讨学习，也一起探讨一下身体构造。虽然当时也仅限于互摸，但是学业重，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因此弥足珍贵。有次星期天，秦恺开好了房等来了宋云栖，还没上手呢宋云栖就开口：“我要洗个澡。”
秦恺大叫：“不是吧？”
宋云栖没好气地看了秦恺一眼：“还说自己是洁癖的处女座呢，出了一身汗居然不洗澡。37度呐，你也好意思不洗澡就滚上床。”
秦恺狡黠地笑：“我不嫌弃你的臭汗。”
“我嫌弃。”
结果宋云栖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唱歌洗澡，门外的秦恺等得心急如焚，感觉自己都从哥哥等成了叔叔。
好不容易等了一个小时！宋云栖终于洗完了，秦恺刚想扑倒洗白白的宋云栖，就接到短信：“校学生会临时会议，下午三点开始，请准时参加。”
秦恺一抬胳膊，看了看手表，两点半了。
退完房，秦恺一脸沮丧地被宋云栖推着往学校走，抱怨着：“眼看着我们家的小白羊都要被我这个大老虎吃了，结果就是在锅里涮了涮，好不开心！”
宋云栖白了秦恺一眼：“谁让你是学生会副主席呢。能者多劳嘛。”
秦恺撇着嘴：“那我当初装逼去竞选学生会副主席，也是为了泡你啊。真没想到，自己栽在了自己手里。”
*
想起往事，秦恺忍不住笑起来。笑过之后，低头继续刷手机，就看到一条微博。
[人生最后一刻，你想做什么？]
评论有5000多条，一条一条看过去，秦恺都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悟，却是在看到某一条评论时，全身一震——
[回忆此生，不枉此行。]
秦恺看着这句话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点开浏览器，搜索宋云栖的病症。
几分钟之后，秦恺放下了手机，陷入了沉思。
宋云栖洗完澡出来，看到秦恺坐在床上双眼放空。
他走到秦恺面前坐下，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眼睛，问他：“想什么？”
秦恺缓缓抬起头来，宋云栖好看的眸子在他眼前闪耀，让他沉沦更让他不舍。
“云栖，告诉我，你不做手术，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宋云栖一怔，沉默片刻，回答：“秦恺……我说过，我怕死。”
“可是你连从三楼往下跳都不怕。我的云栖，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宋云栖沉下眼皮，看着床单。许久，抬起头，对秦恺说道：“秦恺，我相信在这个宇宙中，有平行时空的存在。会有很多个宋云栖，很多个秦恺。也许在其他的时空里，有没有爱上秦恺的宋云栖，有吵架了离开秦恺的宋云栖，可是在这个时空里，我，宋云栖，我爱你，我想多一些时间陪着你。”
“可是……”
“秦恺，我累了。”宋云栖打断秦恺的话，“我想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秦恺很想知道，宋云栖不做手术的原因。可是看着宋云栖洗过澡之后带着水滴的秀气脸颊，虽然依旧精致美好，却略带孱弱苍白，连忙说道：“好。”
秦恺洗完澡回来，宋云栖已经睡了。
秦恺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里，低头吻了吻宋云栖额头的眉心痣，说道：“晚安。”
第二天秦恺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窗外温暖的阳光。
宋云栖站在窗边伸着懒腰，见秦恺醒来，笑着对秦恺说：“老天爷对我们真好呢。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
秦恺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踩着软软的毛毯走到宋云栖身边，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宋云栖的肩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醒了，睡不着。”宋云栖转了个身，看着秦恺，“我们去八中吧。”
“嗯，走吧。”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虽然是冬天，可是却是阳光灿烂，温度宜人。
秦恺和宋云栖并肩走在那天他们高中上学时走过无数次的梧桐街道上。
16岁到18岁，走了几百遍。那时总觉得岁月是无尽的，每天欢笑着打闹着奔向未来。秦恺和宋云栖甚至能数的出那人行道上的瓷砖有多少块，哪一块缺了一个角，哪一块没有砌平，一下雨踩上去就会溅一身泥。十年里，重庆城变了许多，这条街道的瓷砖也换了几批，可是秦恺和宋云栖还是默契地绕过那几个记忆里的瓷砖里的败类，动作都惊人地一致，然后两人对视，忍不住大笑。
走了一会儿，来到了八中校门口。
那看起来威武堂皇的校门和题字依旧如初，秦恺握着宋云栖的手，便感觉青春不曾离开。
向看门的大爷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曾经的班级后，大爷大方地放曾经的八中学生进去学校缅怀参观。
八中变化不大。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光荣榜，上面列着各年级的前一百名。
宋云栖凑近光荣榜，看着一串串陌生的自己学弟的名字，笑得像花儿一样。
“笑什么？”
尽管弄不懂宋云栖在笑什么，可是看到宋云栖笑了，秦恺也跟着嘴角上扬。
“想起某人连续3年霸占了年级第一。每次一放榜，放学经过的时候总能看到好多小姑娘围在光荣榜前说着，啊啊啊秦恺真是又帅又有内涵什么什么的……”
“吃醋？”秦恺斜睨着宋云栖，眼神带着小得意。
“非常吃醋。”宋云栖嘟了嘟嘴。
“那你拿物理竞赛一等奖的时候，下面一群小姑娘叫得更疯狂好吧。”
“偶尔一次。”
“也挺让人不省心的。”
两人斗了一会儿嘴也没分出来到底哪个更是撩货。最后秦恺对宋云栖伸出手：“走，我们去操场转转。”
宋云栖点点头，把手放在秦恺手里。
两人走到田径场，秦恺指着跑道的主席台对宋云栖说着：“你还记得那个主席台吗？你物理竞赛得奖感言就是在那发表的。”
宋云栖白了他一眼：“哦，又要说我撩了。”
“ 不说，不说。”秦恺噗嗤笑了一下，握了握宋云栖的手指，“当时我就在心里对那些花痴小女生说着，尖叫也没有啊，宋云栖是恺大人的啊。”
“死腹黑。爽吗？”
“太爽了。”
两人沿着跑道走圈。
跑道还是毕业离校时的模样，红色的塑胶，上面有一些细细的沙子。走了半圈，走到观众台，秦恺就低着头暗笑。
这下轮到宋云栖不解了——
“又想到什么龌龊的事情了？”
秦恺抬头，惊诧地喊着：“我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龌龊的事情？”
宋云栖在秦恺胳膊上捏了一下。
捏得不重，小施惩戒。可是秦恺快要被宋云栖这近似撒娇的举动甜死了，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陷进蜜罐里的熊。
“你还记得吗，有次下了晚自习，你不想走，我也不想走，然后趁着月黑风高我们就来到了操场，躲在最角落里摸来摸去，结果那天我们教导主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跑到操场来逮人，手电筒闪过时你脸都黑了。”
“好像尴尬的是你吧。”宋云栖白了秦恺，“校服上衣都挡不住。”
“可是我机智。”秦恺无不得意地说着，“我当时就扎了个马步，教导主任问你们在干嘛时，我面不改色地说，报告张老师我跟宋云栖在练八极拳，明天体育考试。后来不知怎的教导主任就走了……哦对了，因为小胖嗷了一声。”
宋云栖大笑起来：“对对对……当时我就看到一团白花花的肥肉从眼前飘过。那时才知道小胖居然跟我们班的‘纪委’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像‘纪委’那样的铁面女汉子是不需要男人的，可以自体繁殖解决呢。”
“可是谁能知道，他们不仅在一起，还一直在一起，现在孩子都8岁了呢。”
绕了几圈操场，秦恺和宋云栖向教学楼走去。
站在教学楼前，抬起头看到曾经的教室的一刻，宋云栖和秦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教学楼是70年代修建的，6层，没有电梯。宋云栖和秦恺的教室就在最顶层。
秦恺和宋云栖顺着楼梯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往上爬。
爬到第二层时，宋云栖有些眩晕，像后趔趄了几步，靠在墙上。
微弱的声响依旧逃不过秦恺的注意。
秦恺回过头来看到宋云栖有些虚弱的脸色，连忙跨过去，扶住宋云栖：“是不是累了？”
宋云栖淡淡笑着，摇摇头。
可是苍白的脸色与宋云栖的表述背道而驰。
“云栖，如果累了，我们就不往上爬了。”
“可是，秦恺，我想去我们的教室看看啊。”
秦恺看着宋云栖的眼睛，那双淡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希冀与坚定。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秦恺转过身，蹲在宋云栖面前：“上来，我背你。”
“秦恺……”宋云栖小声说着，“我没那么弱鸡……”
“可是我想背你。”秦恺回头对宋云栖说着，“让我背背你吧，宋云栖。我还没背过你呢。”
伏在秦恺宽阔的肩膀上，宋云栖的脸颊摩挲着秦恺脸上的小绒毛，呼吸着秦恺身上的温暖气息，宋云栖满足地闭上眼，在心里说着，老天啊，可不可以让时间停留在这一秒。
走到教室门口，秦恺微微屈膝，放下宋云栖。
两人隔着玻璃，看到教室里那最后一排，两人曾经坐过的课桌椅。
一起听歌，一起午睡，一起学习，一起打闹。
用眼神镌刻对方的模样，在耳边说情话，在桌子底下悄悄牵手，趁所有人离开后闭着眼睛亲吻。懵懂而热烈地相爱。
“我爱你。”秦恺转过头，对宋云栖说着。
“我也爱你。”
宋云栖吻上秦恺的唇。
下楼的时候，尽管宋云栖再三推辞自己走得动，秦恺仍是霸道得背着宋云栖。
“省点力气吧宋云栖同学。”秦恺的声音带着戏谑，“如果觉得感动，想报答我，待会儿回酒店了报答我也是可以的。”
宋云栖冲着秦恺的后脑勺撇了撇嘴后，就双手环住秦恺的脖子，舒舒服服地躺在秦恺背上。
阳光晒得宋云栖心情无比明媚。气氛又如此美好，宋云栖在秦恺耳边轻唱起来：“蝉鸣是窗外渐渐倒数的钟声，考卷的分数是往上爬的树藤，我画在你手掌上的蝴蝶飞走了吗……”
宋云栖很少唱歌，在重庆八中的传说里，宋云栖是舞蹈担当，可是秦恺知道宋云栖的声音十分好听。而当宋云栖唱起歌时，秦恺的思绪飘飞，忽而曾经，忽而现实。
宋云栖自顾自唱着，浑然不觉自己的歌声搅动着秦恺的心湖。当宋云栖唱到“枫下的秋千，盛夏的暗恋，我们说过要永远在对方身边”时，不小心手背碰到秦恺的脸颊，惊觉秦恺居然在哭。
秦恺隐忍地哭着，连声音都没有，却更让宋云栖难过。
“秦恺……”宋云栖伸手擦着秦恺的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
“秦恺……你别哭啊……”宋云栖在他耳边乞求着，“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秦恺不想失控，更不想让宋云栖看出他的脆弱。可是在这一秒，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点，秦恺潸然泪下。
他放下宋云栖，转过身将宋云栖紧紧抱在怀里：“云栖……我不想离开你……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没有你，我的世界是灰色的。过去是灰色的，未来也是。云栖，我不能没有你。答应我，做手术好不好？”
宋云栖感受着秦恺身体上的颤抖，心如刀绞。
很久之后，宋云栖才离开秦恺的肩膀，正视着秦恺的眼睛，对他说：“其实，我不愿意做手术的原因，除了因为手术是会死人的，更重要的是——我的肿瘤长在大脑记忆区块部分。也就是说——如果手术，即使存活，我有90%的可能，是会失忆的。”
秦恺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云栖。虽然他昨天晚上隐约猜到了宋云栖不做手术的真正原因，可是90%的失忆几率还是让秦恺感到绝望。
“也就是说，秦恺，我只有40%*10%，也就是4%的可能性，活着并且记得你。你知道吗？我不愿意。
你曾经说过，你愿意为了我，做许多的傻事，那样到老了，可以一起回忆，一起笑，便觉得不枉这一生。
我也觉得，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的经历。
秦恺，没有和你的回忆，我便不是宋云栖。”
夕阳西下的时候，秦恺和宋云栖坐在篮球场边看日落。
当阳光一点一点逝去，光线剪影出秦恺忧伤的脸庞时，宋云栖心里突然沉沉的。
太阳完全落下，天空变成深黑色时，宋云栖听到秦恺温柔地说着：“云栖，我们回去吗？”
宋云栖嗯了一声。
秦恺伸手揉揉宋云栖的头发，说道：“那我们就打道回府吧。”
校园里昏黄的小路灯将秦恺的身影拉得颀长。绵延到很远的黑色影子，突然让宋云栖觉得——
这就是秦恺以后的生活吗？
一人，一影。一声叹息。
宋云栖快走了几步，从背后抱住秦恺。
秦恺停住脚步，听到宋云栖在他身后问他：“秦恺，我问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我不在了，你会怎样。”
秦恺沉默了很久，开口：“大概，无法继续生活下去。”
“你……”宋云栖有些生气。
“对不起，云栖。”秦恺低着头，静静说着，“我们分开的那几年，我都差点没撑下去。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我的生活该如何继续。
不过——人都是有潜力的。也许我也能熬过去呢。”
最后一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宋云栖。
因为宋云栖也想到了，如果有一天走的人是秦恺，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秦恺，如果回到十年前，我没有转学到重庆八中，你说，我们会相遇，相爱吗？”
路灯下，宋云栖立在原地，抬起头，看着秦恺。
秦恺注视着宋云栖，回答：“宋云栖，你逃不掉的。你总会遇上我，我总会追到你。我们总会相爱的。”
宋云栖沉默良久，抬起头，对秦恺说道：“我做手术。”
秦恺眼里闪出惊喜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
宋云栖点点头。
不想轻易说了再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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